我和Blue的故事【小说】
2004-01-21 15:01 | 千年一泪
认识Blue那年，她十九岁，繁华似锦，却又透明如玉的年纪。正像我第一次看到她那样，娇小的身材，柔软驯服的长发，明净似水的笑容，全然一个十五六岁、未经世事的乖巧淑女模样。
那时我只顾在心中暗暗赞叹，根本没有料到以后会发生那么多想不到的故事。
“哥。”Blue这样叫我，从我们在OICQ上认识开始她就要求这样叫我，好多年了，一直到后来见了面这样坐在跟前，也是这样叫我。
“嗯？”我点点头。虽然隔着屏幕已经做了好多年的兄妹，但第一次见面还是忍不住拘束。加上Blue刚看见我时眼里掠过的惊异神色，我顿时对自己过分冷酷的外表没了信心——从心底里，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做个温和的兄长。
“我真的是很乖很乖的乖小孩哟。”Blue笑了，弯弯的眼睛里有灿烂的星光，雪白的牙齿一闪，像宝石。
这是我以前开着玩笑和她说过的话。
我故意苦笑一阵，点头：“竟然是真的啊，老夫我神算哪！”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发现了世间为数不多的复古型乖乖女中的一个，忍不住又得意又沮丧，我想我这辈子都没法不把她当一个小孩子来看待，可是等我知道自己错了的时候，时间又排山倒海地卷走了年华。
任时光流逝，车水马龙。在这个异乡的城市里摸爬滚打了几年，眼看就要毕业，满以为自己可以挥挥手不带走半片云彩地离开，却没想到在最后逗留的这段时间里，Blue淡淡的身影出现在我身后，伸出一只修长柔软的手，拉住了我的衣角，牵扯得我心动。
那个时候，刚从高考的台阶跃过来的Blue远离家乡来到这座灰蒙蒙的北方城市求学，完全没有考虑过南北的差异和自己身体的承受能力，只在一只大大的皮箱里塞了满满的衣服和一本淡蓝色印花的日记。一开始她不停地感冒、厌食，但却整天嘻嘻哈哈地笑，背着一个咖啡色的大包，听着卡朋特的CD，独自在这喧嚣的城市中跑来跑去。我说丫头你想家了吗，她说没啊才来不到一个学期怎么会想家呢。
我看着她脸上浅浅的笑，看着她单薄的肩膀，一时分不清她是柔弱还是坚强。
后来Blue说哥啊我当时想来想去为什么自己不想家呢，然后我想明白了那是因为有你在。我笑笑说不会吧，她又很认真地看着我说真的，因为你对我就像个真正的兄长，你是第一个如此关心我而又不以报偿为目的的陌生人。我又笑说你在夸我啊，她不高兴了，就扁着嘴说你虽然像个混混但却是个很有亲和力和说服力的混混啊。
确实我不是个君子，当然也就不是伪君子，这些Blue比谁都清楚。我总是认为红颜是祸水，总也相信女人如衣服，我交往过的女朋友很多连自己也想不起来。可是对于Blue，打从一开始我便把她定位为一个天真的小孩子，从没有想过把她和那些或端庄秀丽、或灯红酒绿的女人相提并论，因为我以为她本就不该是一个女人。
每每Blue说哥啊我现在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狼狈得很我不去见你了，我就哈哈大笑着说你着个什么急我从来就没把你当美女看啊你这小孩怎么爱面子爱的……
可事实上我知道每次Blue静静地站在我们学校小有名气的樱花道上等我的时候，本校的光棍们总是有意无意地从那里路过几次，而与我同行的兄弟也总是低低地赞一声“卡哇伊啊”。
可我不原承认。我宁愿Blue是小孩，我希望她真的长不大，我不能预见她长大以后我们之间会如何。
我们不是一种人。
她有一次到我这里蹭饭，还没进门就指着我的房间大喊大叫什么猪窝是怎样造就的，什么一片狼藉的现实版原来是这样的。后来在每次她要过来之前我都会特意把屋子收拾一下，她又把大眼睛瞪得像茶杯一样说这不可能啊猪为什么会爬树了？
过了一段时间以后，Blue就经常嚷嚷说哥你不要再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了，年轻不会很久的，等老了以后后悔来不及。于是我就照照镜子，发现自己真的消瘦得有些沧桑。可是其实我一直过着这种自以为是醉生梦死的生活——白天蒙头大睡，夜了才爬起来打开电脑听着BGM，弄一点吃的，喝一点酒或者咖啡，再抽上满满一盒香烟。
记得Blue曾抱怨说老也不见我上线，我就说小丫头啊你和老夫不仅有代沟，还有时差。
的确从Blue出来上学变成白天上机以后，我们就真的很少在网上见面。偶尔她半夜打个电话问我睡没睡醒还要顶着被舍友施以舍刑的危险。
现实生活中的接触多了，我渐渐觉得Blue实际上比从网络上看还要小，还要天真。
直到有一天。
我照例开着QQ做没完没了的设计作业，抽烟抽得满地烟头。忽然消息器响了几声，Blue的头像跳到了线上。
“小丫头，那么晚了，快回宿舍去啊。”我看看时间，已经很晚了。
“早呢。”她敲过来几个字。
“还早？你有什么事？”下意识的，我问。
看着烟圈一个一个地在头顶散开，过了好一阵，一支烟燃尽，打发了两个缠住我闲扯的某某天使、某某精灵，Blue终于有了回应。她发过来一篇接着一篇每页不少于两行的文字，其中没有半个标点或者分隔符。她说什么她就是精神病啊，她每天不吃不喝最后给人跑腿给人数落，她说她突然之间就不懂她到这里是为了什么，生活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人彻彻底底地失望。Blue的句子没有停顿没有逻辑，我带着满心的不安艰难辨认其中的意思。她丝毫不理会我的询问，自顾发泄着情绪。等我从一堆字中挣扎出来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线，剩下一个灰蒙蒙的头像隐在另一堆灰蒙蒙的头像中。
她出事了？
我不知道她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是平时太压抑，我以为小孩子嘛，是不是被同学欺负了心里不好受，又或是想家了。好好安慰她一下便可以了。
“找Blue.”我对话筒说。
“她去死了不在。”那边传来一个极度厌烦的声音，我好像被当头一棒。
“Blue！你干嘛？！”我忽然间忍无可忍。
“……呵呵哈哈……”沉默了一阵，她忽然笑了，“没啥。哥，你知道不，我突然发现活下去也是需要勇气的啊，就像自杀那样也需要勇气。当你都没勇气时，应该选择哪一个？”我着实吃了一惊，从来没有想到这样的话会是Blue那种小孩子说出来的。我想象不出那张清澈的脸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在说这样恶毒而冷酷的句字。心里最直白的感觉是，出了什么事使Blue情绪失控了。
突然有些痛心，突然有些忧心忡忡。
我以为小孩只是淘气一点，善变一点，我以为Blue从骨子里就是那种纯纯的乖乖女。可她此时那样突如其来的变化叫我不得不去思索小孩与女人的界限。
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对Blue产生了一种难以说清的情愫，比兄长对妹妹进一步，比父亲对女儿淡一层。其中隐约有份责任感，要保护她，要帮助她，要引导她——我不论如何也愿意相信，Blue不过是个缺少了关心的小孩，热情又孤傲。
我试着去打开Blue的心结，用从来没有过的绵长的语气和她说话，我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把它发泄出来就好，不要憋着赌气，如果是想家，那很正常啊我也有过，要是平时太忙了，那就多给自己一些空间，不要自己逼自己，人有些时候就是需要别人的关心和同情的……
我说了好多话，说她，说我自己，说她的家，说我的爸妈。电话那头Blue渐渐安静下来，一根长长的线内只有我的声音，空荡得过分怪异。
“Blue？”我再一次少有的紧张。
“……没事。”听筒里传来一句调子怪怪的话，伴了一声很低的啜泣。
“你哭了！”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去。我想象着电话那头是样子小小的Blue，一边委屈地扁着嘴巴抹眼泪，一边认真地听我说话。可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自己错了，谁能知道她那天竟是狠了命压制着自己，并死死捂住嘴巴才在我说话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而眼泪，则早成了崩了堤的洪水。我根本没想到平时绝不掉眼泪的Blue一旦哭起来竟是那么惨，以至于后来终有一天亲眼看见她在我面前哭泣时，我是那样地手足无措。
“我那个时候没有听见哥哥说了些什么，只是忍不住在那般温柔的声音里哭了。至于掩饰哭泣，是因为我痛恨自己懦弱的样子——人可以有懦弱的一面，但是不需要让别人知道或者看见。”Blue这样平静地告诉我这句话，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那次以后，我才发现Blue是个孩子，但又是个绝望得不同寻常的孩子。与她明净的外表不同，她的思想总是那么绝望的，她的世界几度摇摇欲坠。她没有带来任何她的过去，我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些什么让她变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否她被困在了某个地方找不到出路。我不知道。可我相信，Blue终是向往生活的，不然她不会那么绝望却又那么拼命地救赎自己，不然她不会有那么灿烂的笑脸。
之后的几天Blue很安静地跟在我身后，任我带她去各条大街小巷闲逛。在途中我耐心听她时不时说几句相互间没有太多关系的话，而我又给她说生活实际上应该是怎样的，每个人都应充满信心地向前走。她用她一贯的直望入眼的眼神注视我，我在她眼里却看见以往从未有过的迷茫和惶惑。
我一直都相信，那些敢于瞪大双眼直视别人眼睛的人，他们的灵魂是透明的。可是在看着Blue时，我却发现自己看不清这个小小的小孩。
“我不是个好小孩，从来都不是。”Blue一笑，竟无比的凄凉，“我努力变乖一点，但我怕何时又变回去。”我无言以对，一瞬间把我窒息的情绪，说不清究竟是厌恶，还是恐惧。
我一直相信女人是种麻烦的动物，可是Blue啊，Blue只是个小孩子，让人手足无措的小孩子。我感觉和她之间忽然隔了一百重的山一万道的水，我不能理解她的想法，不能估摸她的行动。可她浅浅的笑总是让我愿意去相信，她只是个简单的小孩，不论经历了多少事，也不会变。我不原去推翻这种逻辑。我甚至希望穷尽自己的一生在山丘上看着夕阳一点一点褪色，而从身后走来的Blue，一如既往，一成不变。
偶尔会没由来地想到，如果我毕业离开了这座城市，Blue，Blue该怎么办。
Blue太需要一个会照顾她的人了，一个能时时陪着，守护她，对她体贴入微的好人。而那个人，不会是我。
是的，我会尽我所能去帮助她保护她，给她尽可能多的关怀，可是那个用一生来陪伴她爱护她的人不会是我，永远不会。
我还记得很久以前我爱过的一个女孩，我们海誓山盟，我们年少又固执己见，以为只要有爱就可以相守一生，就可以幸福。我们轰轰烈烈地恋爱，然后平平淡淡地分手，至今不再见面。因为当年她母亲指着我对她说——那家伙是个坏蛋。
我很坏，我玩世不恭，在那个血气方刚而又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我打架、吸烟、喝酒，呆在学校里也像个小混混。那是我的经历，过往，历史。它们往往直接干预了我以后走的路，也时常使得我万分的矛盾，不知道是应该痛恨还是应该感谢，尤其是在面对Blue的时候。可它终究明确地告诉我，我这样的人不能给Blue她最需要的东西。
后来Blue常会蹦蹦跳跳地到我租房的那个小区找我，仰着脸数我们的窗户。她长长的头发一甩一甩，吸引了很多视线。
“嘿嘿，她谁啊？”常有人贼贼地混到我旁边低声问。
“我妹。”我踏踏实实地扔出一句话。
Blue好像听到了，就转过脸来用一双大眼睛说“没错”，然后抿着嘴轻笑。
那段流光飞逝的日子啊，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是一种幸福。有些恬淡的画面演绎起来只是一瞬，然而品位它，为它感动，为它痛苦，却要耗尽一生。
现在我看着年轻的大学生，看着繁茂的杨柳，看着飘雪的天空，总也会想起那些美丽矜持的一幕幕。当时一切美好、宁静地几乎让我迈出那注定了终生都不可以迈出的一步。如今在不无遗憾的同时我更感谢上苍没有让我犯那个不可原谅的错误，我庆幸，因此我后并没有失掉Blue.
“哥，你知道吗？我来这儿最幸运的事情就是认识了你，网路给了我最大的恩赐也是认识了你。有你陪我在这个处处陌生的城市，我不觉得害怕和孤独。好像上辈子，你就是我哥，而这辈子，我们本就该是兄妹。”很多年以后，Blue这样说。
Blue的水土不服症状持续了很久，除了感冒发烧，她还严重地失眠，甚至产生了轻微的神经衰弱。
她曾对我说她会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她说即便偶尔进入迷迷糊糊的状态后也会被周围的任何一点小响动惊得清醒过来，而白天常常又是头脑混沌的。有一次她站在路边对着人行道上的红灯发呆，静了好一会又没有预兆地突然向着呼啸的车流踏了出去。是我一身冷汗地把她拽了回来。从那以后，过马路时我总是挡在她前边，也是从那时起，我知道了Blue有一双比任何人的都要柔软的手。
很久以后回忆当初的日子，我想起那个时候Blue对我几乎什么都不隐瞒，但又总是在不经意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种时候我们用一两秒的静止注视着彼此，下一个瞬间无论是我还是她都会自然而然地找到一条路绕过那堵险些碰触到的墙壁，于是一切顺理成章地继续。
有很多次我忍不住在电话那头的她的声音里咕哝几句，她说喂喂你再说一遍啊太吵我没听到，我也就糊弄着她糊弄着自己一两句话掩饰过去。她沉默片刻不再追问，我也不再想起是否说过什么，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快得让人时常误以为混完一辈子很容易。我常在恍惚中想是不是这样就可以走完一生，是不是可以这样看着Blue然后自己一点一点老去。
在我以为她渐渐步入正轨，逐步适应的时候，Blue却真的病了，病的不得不躺在医院里给我挂电话。
当我赶到那里，面无人色的Blue正躺在满目惨白的病房里，静脉注射着点滴。
“Blue！”我喘着气低低吼到。
她动了一下，无神的目光从天花板移到我脸上。于是她笑了：“哥。”
“你！你这是干什么！”我忍不住怒气。也许我不该生气，可是我此时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哥。”她抱歉地一笑，苍白的脸上透出蜡黄。
“你说你！你，你这小孩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心中不忍，口气软了很多。这一次，我明白，她不值得同情的，就像她在电话里自己说的——自作孽，不可活。
“哥，我很难受，他们给我打的止痛针没用。”她皱着眉头咬了一下嘴唇，喘出一口粗气。
我站在那里，再一次感觉Blue离我是那么遥远，远得那样虚无。多少次我以为自己走近她了、了解她了，我迎上去才发现不过又是一个海市蜃楼，而Blue，依旧远远地站在那边，像一条走不到的地平线。
“如果可以，我替你难受啊……”我几乎是在苦笑！我从隐隐的痛心变成明确的心痛。我不明白我的妹妹啊，我的Blue啊，怎么就这样糟蹋自己呢？
我不清楚那个晚上那些自以为是的小女孩子们怎么会突发奇想去和学长赌酒，我更不明白Blue为什么要去干预，我更想不通那些二十来岁的男生怎么会偏偏要Blue喝下两杯烈酒才放女孩子走，我不敢相信那些疯颠的小孩子都烂醉如泥了还舍不得离开。我只知道Blue二话没说拿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拖着几个又哭又喊的疯子回到宿舍，折腾了一整夜。最后，Blue没有醉到，而是躺在了医院里，高烧，急性胃炎。
Blue明明是那样简单而直白的Blue，我当初亲眼看见她拖着一只灰色的大皮箱孤零零地站在阳光下。她的行李那么单薄，没有装载她的任何过往。本来她从来不曾向我提及，我也从没想过要问。可是此时此刻，看着Blue疲惫而痛苦的神情，我甚至想在不知什么时候之前，她就是那些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涂着闪亮的唇彩在迪厅里疯狂叫喊的女孩子中的一个。是的Blue对我说过她以前真的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她是什么样的呢？是什么事使她短时间内发生了近乎翻天覆地的变化，又使什么总是在她现在平静的生活里不经意地刺痛她纤弱的神经？
我不敢再想，不愿再想，我只希望她无论如何就是现在的Blue！
“把自己弄成这样，何苦呢？”我已分不清心里翻腾的感觉是酸还是苦。眼前的人对于自己的冷漠使她又平添几分陌生。
“自找苦吃。”她微微笑了笑，睫毛一颤，眼睛里有东西闪了下光，“哥哥，原谅我，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Blue对于我，一下子成了世界上最遥远的陌生人，我说过无数遍她只是个小孩子，她无数次在阳光底下不带半点杂质地灿烂地笑。她一次次地突然变得让我陌生，又一再地做出让我惊异的事。她是个女人还是个孩子？我是在心疼一个女人还是在心疼个孩子？
我忽然无法接受这种变化，就好像坐在你膝上单纯的孩子突然变成了一个婀娜的女人。我不能接受，或者说不敢接受。我知道Blue可以温柔得像水一样，她修长的双臂可以又轻又柔地搭在一个人的颈上，她忽闪的大眼睛可以脉脉含情秋波荡漾。可是我不能接受她变成那个样子！尽管我知道自己的挣扎是那么无理，那么可笑，那么自私，那么徒劳，甚至是卑鄙得不可见光。但是它潜滋暗长，噬咬着我。
我曾看过一次Blue的演出，梦幻般的霓虹下，她带领着一群女孩子极尽妩媚极尽奢华地跳着敦煌乐舞，婀娜的腰肢，流转的眼神，飞扬的神采，妖娆的浅笑。自哪次以后，Blue的节目我不再去看，我想忘掉她的妆容和她惊鸿一瞥的眼神，更不想再看到她在我面前漠然地拒绝那些涨得满脸通红的男生。
“找个男朋友吧，Blue.”我说。
“等我过八十岁生日的时候。”她笑。
Blue曾给我画过一幅肖像，白描，十分严肃。我说我经常笑的啊你怎么画个酷老头放那儿。她说哥你就是那种表面上笑嘻嘻而内心严肃的人。
我们在网上聊了整整三年，没打过电话没见过照片。我们一直都是上线后打个招呼问下近况，没有什么庸俗的话题可讲，也谈不上对彼此的一点了解。如果不是偶然Blue考到了这座诚市的大学，我们恐怕就会永远那样有一句无一句地聊下去。但是现实啊，总是那么有戏剧性，它让你期待着，又厌恶着生活。
“你当初就这么直接地来和我见面，不怕遇到坏人吗？”
“你不像啊，有坏人会和一个人聊了三年都只说'学习咋样了'，'过得咋样了'之类的话，并且又不要照片不问电话、地址？”
“那，说不一定吧。”
“不一定？那就只能是因为本小姐运气一流呀，哇哈哈哈……”
我总在想为什么自己会在Blue笑的时候忧伤，后来我等我终于知道原因的时候，反而庆幸。庆幸我们永远的错过，庆幸我们因此可以坦率地站在一起相视而笑。
有些时候看着Blue的脸，恍然间就会觉得时光咆哮着湮去了好多年，使我不知自己站在了时间的哪个端点。
Blue就像闯入平静湖面的一滴雨，刹那间搅得湖水波光荡漾，可当我蓦然回首，却只能看到脚下的一圈渐渐平逝的涟漪，全然不知那颗莽撞的水珠消失在哪里。
忽然觉得对Blue十分的无奈，就好比一个已经闯了祸的孩子胆战心惊地回来承认错误，对于他，打骂都已经没有意义，更何况对方并不是我自己的孩子。
我记得自己说过好多遍Blue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就来找我，我还说过很多次我总不能看着你误入歧途。她每次都把头压得很低，久久才轻轻点一点，然后说哥你要善待自己的身体。
最后我终于有些明白她为什么一开始便在电话里给我说对不起。
事实上不过是我们一厢情愿地要把她当小孩，因为我和Blue都知道彼此终究不在一个世界里。如果能以这样的身份长久地相处下去，总也好过相交以后便越去越远的两条直线。选择那样相距很近的平行的距离，因为不可能得到更多的又怕失去已有的，不如就顺着平行的轨迹走下去，也不枉我们在一点一滴的相处中悄悄掺进的那份执着和认真。
有些事想去承认想去说破也并非毫无可能，可是明明知道没有结果就最好不要冒险去改变一生。只要我还是她的兄长她还是我的小丫头，我就有理由有机会站在她身旁给她关怀和依靠，爱并不是只有一种方式来温存。
我伸出手摸她的额头，她轻轻抬起有泪光的眼睛叫我哥哥。
我叹着气说Blue啊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她闭上眼睛把，脸靠在我的掌心里。
“我真的好怕你讨厌我啊，哥。我知道有时候自己真是很可恶，但又无法不把真相告诉你。我像走在钢丝上，知道自己不可以偏离，但心里总觉得你无论如何也会以宽容一个小孩子的心情来原谅我，所以我才禁不住大步地走过去。”
说这些话的时候，Blue应邀来当我妻的伴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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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只顾在心中暗暗赞叹，根本没有料到以后会发生那么多想不到的故事。
“哥。”Blue这样叫我，从我们在OICQ上认识开始她就要求这样叫我，好多年了，一直到后来见了面这样坐在跟前，也是这样叫我。
“嗯？”我点点头。虽然隔着屏幕已经做了好多年的兄妹，但第一次见面还是忍不住拘束。加上Blue刚看见我时眼里掠过的惊异神色，我顿时对自己过分冷酷的外表没了信心——从心底里，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做个温和的兄长。
“我真的是很乖很乖的乖小孩哟。”Blue笑了，弯弯的眼睛里有灿烂的星光，雪白的牙齿一闪，像宝石。
这是我以前开着玩笑和她说过的话。
我故意苦笑一阵，点头：“竟然是真的啊，老夫我神算哪！”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发现了世间为数不多的复古型乖乖女中的一个，忍不住又得意又沮丧，我想我这辈子都没法不把她当一个小孩子来看待，可是等我知道自己错了的时候，时间又排山倒海地卷走了年华。
任时光流逝，车水马龙。在这个异乡的城市里摸爬滚打了几年，眼看就要毕业，满以为自己可以挥挥手不带走半片云彩地离开，却没想到在最后逗留的这段时间里，Blue淡淡的身影出现在我身后，伸出一只修长柔软的手，拉住了我的衣角，牵扯得我心动。
那个时候，刚从高考的台阶跃过来的Blue远离家乡来到这座灰蒙蒙的北方城市求学，完全没有考虑过南北的差异和自己身体的承受能力，只在一只大大的皮箱里塞了满满的衣服和一本淡蓝色印花的日记。一开始她不停地感冒、厌食，但却整天嘻嘻哈哈地笑，背着一个咖啡色的大包，听着卡朋特的CD，独自在这喧嚣的城市中跑来跑去。我说丫头你想家了吗，她说没啊才来不到一个学期怎么会想家呢。
我看着她脸上浅浅的笑，看着她单薄的肩膀，一时分不清她是柔弱还是坚强。
后来Blue说哥啊我当时想来想去为什么自己不想家呢，然后我想明白了那是因为有你在。我笑笑说不会吧，她又很认真地看着我说真的，因为你对我就像个真正的兄长，你是第一个如此关心我而又不以报偿为目的的陌生人。我又笑说你在夸我啊，她不高兴了，就扁着嘴说你虽然像个混混但却是个很有亲和力和说服力的混混啊。
确实我不是个君子，当然也就不是伪君子，这些Blue比谁都清楚。我总是认为红颜是祸水，总也相信女人如衣服，我交往过的女朋友很多连自己也想不起来。可是对于Blue，打从一开始我便把她定位为一个天真的小孩子，从没有想过把她和那些或端庄秀丽、或灯红酒绿的女人相提并论，因为我以为她本就不该是一个女人。
每每Blue说哥啊我现在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狼狈得很我不去见你了，我就哈哈大笑着说你着个什么急我从来就没把你当美女看啊你这小孩怎么爱面子爱的……
可事实上我知道每次Blue静静地站在我们学校小有名气的樱花道上等我的时候，本校的光棍们总是有意无意地从那里路过几次，而与我同行的兄弟也总是低低地赞一声“卡哇伊啊”。
可我不原承认。我宁愿Blue是小孩，我希望她真的长不大，我不能预见她长大以后我们之间会如何。
我们不是一种人。
她有一次到我这里蹭饭，还没进门就指着我的房间大喊大叫什么猪窝是怎样造就的，什么一片狼藉的现实版原来是这样的。后来在每次她要过来之前我都会特意把屋子收拾一下，她又把大眼睛瞪得像茶杯一样说这不可能啊猪为什么会爬树了？
过了一段时间以后，Blue就经常嚷嚷说哥你不要再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了，年轻不会很久的，等老了以后后悔来不及。于是我就照照镜子，发现自己真的消瘦得有些沧桑。可是其实我一直过着这种自以为是醉生梦死的生活——白天蒙头大睡，夜了才爬起来打开电脑听着BGM，弄一点吃的，喝一点酒或者咖啡，再抽上满满一盒香烟。
记得Blue曾抱怨说老也不见我上线，我就说小丫头啊你和老夫不仅有代沟，还有时差。
的确从Blue出来上学变成白天上机以后，我们就真的很少在网上见面。偶尔她半夜打个电话问我睡没睡醒还要顶着被舍友施以舍刑的危险。
现实生活中的接触多了，我渐渐觉得Blue实际上比从网络上看还要小，还要天真。
直到有一天。
我照例开着QQ做没完没了的设计作业，抽烟抽得满地烟头。忽然消息器响了几声，Blue的头像跳到了线上。
“小丫头，那么晚了，快回宿舍去啊。”我看看时间，已经很晚了。
“早呢。”她敲过来几个字。
“还早？你有什么事？”下意识的，我问。
看着烟圈一个一个地在头顶散开，过了好一阵，一支烟燃尽，打发了两个缠住我闲扯的某某天使、某某精灵，Blue终于有了回应。她发过来一篇接着一篇每页不少于两行的文字，其中没有半个标点或者分隔符。她说什么她就是精神病啊，她每天不吃不喝最后给人跑腿给人数落，她说她突然之间就不懂她到这里是为了什么，生活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人彻彻底底地失望。Blue的句子没有停顿没有逻辑，我带着满心的不安艰难辨认其中的意思。她丝毫不理会我的询问，自顾发泄着情绪。等我从一堆字中挣扎出来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线，剩下一个灰蒙蒙的头像隐在另一堆灰蒙蒙的头像中。
她出事了？
我不知道她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是平时太压抑，我以为小孩子嘛，是不是被同学欺负了心里不好受，又或是想家了。好好安慰她一下便可以了。
“找Blue.”我对话筒说。
“她去死了不在。”那边传来一个极度厌烦的声音，我好像被当头一棒。
“Blue！你干嘛？！”我忽然间忍无可忍。
“……呵呵哈哈……”沉默了一阵，她忽然笑了，“没啥。哥，你知道不，我突然发现活下去也是需要勇气的啊，就像自杀那样也需要勇气。当你都没勇气时，应该选择哪一个？”我着实吃了一惊，从来没有想到这样的话会是Blue那种小孩子说出来的。我想象不出那张清澈的脸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在说这样恶毒而冷酷的句字。心里最直白的感觉是，出了什么事使Blue情绪失控了。
突然有些痛心，突然有些忧心忡忡。
我以为小孩只是淘气一点，善变一点，我以为Blue从骨子里就是那种纯纯的乖乖女。可她此时那样突如其来的变化叫我不得不去思索小孩与女人的界限。
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对Blue产生了一种难以说清的情愫，比兄长对妹妹进一步，比父亲对女儿淡一层。其中隐约有份责任感，要保护她，要帮助她，要引导她——我不论如何也愿意相信，Blue不过是个缺少了关心的小孩，热情又孤傲。
我试着去打开Blue的心结，用从来没有过的绵长的语气和她说话，我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把它发泄出来就好，不要憋着赌气，如果是想家，那很正常啊我也有过，要是平时太忙了，那就多给自己一些空间，不要自己逼自己，人有些时候就是需要别人的关心和同情的……
我说了好多话，说她，说我自己，说她的家，说我的爸妈。电话那头Blue渐渐安静下来，一根长长的线内只有我的声音，空荡得过分怪异。
“Blue？”我再一次少有的紧张。
“……没事。”听筒里传来一句调子怪怪的话，伴了一声很低的啜泣。
“你哭了！”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去。我想象着电话那头是样子小小的Blue，一边委屈地扁着嘴巴抹眼泪，一边认真地听我说话。可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自己错了，谁能知道她那天竟是狠了命压制着自己，并死死捂住嘴巴才在我说话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而眼泪，则早成了崩了堤的洪水。我根本没想到平时绝不掉眼泪的Blue一旦哭起来竟是那么惨，以至于后来终有一天亲眼看见她在我面前哭泣时，我是那样地手足无措。
“我那个时候没有听见哥哥说了些什么，只是忍不住在那般温柔的声音里哭了。至于掩饰哭泣，是因为我痛恨自己懦弱的样子——人可以有懦弱的一面，但是不需要让别人知道或者看见。”Blue这样平静地告诉我这句话，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那次以后，我才发现Blue是个孩子，但又是个绝望得不同寻常的孩子。与她明净的外表不同，她的思想总是那么绝望的，她的世界几度摇摇欲坠。她没有带来任何她的过去，我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些什么让她变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否她被困在了某个地方找不到出路。我不知道。可我相信，Blue终是向往生活的，不然她不会那么绝望却又那么拼命地救赎自己，不然她不会有那么灿烂的笑脸。
之后的几天Blue很安静地跟在我身后，任我带她去各条大街小巷闲逛。在途中我耐心听她时不时说几句相互间没有太多关系的话，而我又给她说生活实际上应该是怎样的，每个人都应充满信心地向前走。她用她一贯的直望入眼的眼神注视我，我在她眼里却看见以往从未有过的迷茫和惶惑。
我一直都相信，那些敢于瞪大双眼直视别人眼睛的人，他们的灵魂是透明的。可是在看着Blue时，我却发现自己看不清这个小小的小孩。
“我不是个好小孩，从来都不是。”Blue一笑，竟无比的凄凉，“我努力变乖一点，但我怕何时又变回去。”我无言以对，一瞬间把我窒息的情绪，说不清究竟是厌恶，还是恐惧。
我一直相信女人是种麻烦的动物，可是Blue啊，Blue只是个小孩子，让人手足无措的小孩子。我感觉和她之间忽然隔了一百重的山一万道的水，我不能理解她的想法，不能估摸她的行动。可她浅浅的笑总是让我愿意去相信，她只是个简单的小孩，不论经历了多少事，也不会变。我不原去推翻这种逻辑。我甚至希望穷尽自己的一生在山丘上看着夕阳一点一点褪色，而从身后走来的Blue，一如既往，一成不变。
偶尔会没由来地想到，如果我毕业离开了这座城市，Blue，Blue该怎么办。
Blue太需要一个会照顾她的人了，一个能时时陪着，守护她，对她体贴入微的好人。而那个人，不会是我。
是的，我会尽我所能去帮助她保护她，给她尽可能多的关怀，可是那个用一生来陪伴她爱护她的人不会是我，永远不会。
我还记得很久以前我爱过的一个女孩，我们海誓山盟，我们年少又固执己见，以为只要有爱就可以相守一生，就可以幸福。我们轰轰烈烈地恋爱，然后平平淡淡地分手，至今不再见面。因为当年她母亲指着我对她说——那家伙是个坏蛋。
我很坏，我玩世不恭，在那个血气方刚而又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我打架、吸烟、喝酒，呆在学校里也像个小混混。那是我的经历，过往，历史。它们往往直接干预了我以后走的路，也时常使得我万分的矛盾，不知道是应该痛恨还是应该感谢，尤其是在面对Blue的时候。可它终究明确地告诉我，我这样的人不能给Blue她最需要的东西。
后来Blue常会蹦蹦跳跳地到我租房的那个小区找我，仰着脸数我们的窗户。她长长的头发一甩一甩，吸引了很多视线。
“嘿嘿，她谁啊？”常有人贼贼地混到我旁边低声问。
“我妹。”我踏踏实实地扔出一句话。
Blue好像听到了，就转过脸来用一双大眼睛说“没错”，然后抿着嘴轻笑。
那段流光飞逝的日子啊，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是一种幸福。有些恬淡的画面演绎起来只是一瞬，然而品位它，为它感动，为它痛苦，却要耗尽一生。
现在我看着年轻的大学生，看着繁茂的杨柳，看着飘雪的天空，总也会想起那些美丽矜持的一幕幕。当时一切美好、宁静地几乎让我迈出那注定了终生都不可以迈出的一步。如今在不无遗憾的同时我更感谢上苍没有让我犯那个不可原谅的错误，我庆幸，因此我后并没有失掉Blue.
“哥，你知道吗？我来这儿最幸运的事情就是认识了你，网路给了我最大的恩赐也是认识了你。有你陪我在这个处处陌生的城市，我不觉得害怕和孤独。好像上辈子，你就是我哥，而这辈子，我们本就该是兄妹。”很多年以后，Blue这样说。
Blue的水土不服症状持续了很久，除了感冒发烧，她还严重地失眠，甚至产生了轻微的神经衰弱。
她曾对我说她会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她说即便偶尔进入迷迷糊糊的状态后也会被周围的任何一点小响动惊得清醒过来，而白天常常又是头脑混沌的。有一次她站在路边对着人行道上的红灯发呆，静了好一会又没有预兆地突然向着呼啸的车流踏了出去。是我一身冷汗地把她拽了回来。从那以后，过马路时我总是挡在她前边，也是从那时起，我知道了Blue有一双比任何人的都要柔软的手。
很久以后回忆当初的日子，我想起那个时候Blue对我几乎什么都不隐瞒，但又总是在不经意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种时候我们用一两秒的静止注视着彼此，下一个瞬间无论是我还是她都会自然而然地找到一条路绕过那堵险些碰触到的墙壁，于是一切顺理成章地继续。
有很多次我忍不住在电话那头的她的声音里咕哝几句，她说喂喂你再说一遍啊太吵我没听到，我也就糊弄着她糊弄着自己一两句话掩饰过去。她沉默片刻不再追问，我也不再想起是否说过什么，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快得让人时常误以为混完一辈子很容易。我常在恍惚中想是不是这样就可以走完一生，是不是可以这样看着Blue然后自己一点一点老去。
在我以为她渐渐步入正轨，逐步适应的时候，Blue却真的病了，病的不得不躺在医院里给我挂电话。
当我赶到那里，面无人色的Blue正躺在满目惨白的病房里，静脉注射着点滴。
“Blue！”我喘着气低低吼到。
她动了一下，无神的目光从天花板移到我脸上。于是她笑了：“哥。”
“你！你这是干什么！”我忍不住怒气。也许我不该生气，可是我此时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哥。”她抱歉地一笑，苍白的脸上透出蜡黄。
“你说你！你，你这小孩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心中不忍，口气软了很多。这一次，我明白，她不值得同情的，就像她在电话里自己说的——自作孽，不可活。
“哥，我很难受，他们给我打的止痛针没用。”她皱着眉头咬了一下嘴唇，喘出一口粗气。
我站在那里，再一次感觉Blue离我是那么遥远，远得那样虚无。多少次我以为自己走近她了、了解她了，我迎上去才发现不过又是一个海市蜃楼，而Blue，依旧远远地站在那边，像一条走不到的地平线。
“如果可以，我替你难受啊……”我几乎是在苦笑！我从隐隐的痛心变成明确的心痛。我不明白我的妹妹啊，我的Blue啊，怎么就这样糟蹋自己呢？
我不清楚那个晚上那些自以为是的小女孩子们怎么会突发奇想去和学长赌酒，我更不明白Blue为什么要去干预，我更想不通那些二十来岁的男生怎么会偏偏要Blue喝下两杯烈酒才放女孩子走，我不敢相信那些疯颠的小孩子都烂醉如泥了还舍不得离开。我只知道Blue二话没说拿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拖着几个又哭又喊的疯子回到宿舍，折腾了一整夜。最后，Blue没有醉到，而是躺在了医院里，高烧，急性胃炎。
Blue明明是那样简单而直白的Blue，我当初亲眼看见她拖着一只灰色的大皮箱孤零零地站在阳光下。她的行李那么单薄，没有装载她的任何过往。本来她从来不曾向我提及，我也从没想过要问。可是此时此刻，看着Blue疲惫而痛苦的神情，我甚至想在不知什么时候之前，她就是那些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涂着闪亮的唇彩在迪厅里疯狂叫喊的女孩子中的一个。是的Blue对我说过她以前真的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她是什么样的呢？是什么事使她短时间内发生了近乎翻天覆地的变化，又使什么总是在她现在平静的生活里不经意地刺痛她纤弱的神经？
我不敢再想，不愿再想，我只希望她无论如何就是现在的Blue！
“把自己弄成这样，何苦呢？”我已分不清心里翻腾的感觉是酸还是苦。眼前的人对于自己的冷漠使她又平添几分陌生。
“自找苦吃。”她微微笑了笑，睫毛一颤，眼睛里有东西闪了下光，“哥哥，原谅我，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Blue对于我，一下子成了世界上最遥远的陌生人，我说过无数遍她只是个小孩子，她无数次在阳光底下不带半点杂质地灿烂地笑。她一次次地突然变得让我陌生，又一再地做出让我惊异的事。她是个女人还是个孩子？我是在心疼一个女人还是在心疼个孩子？
我忽然无法接受这种变化，就好像坐在你膝上单纯的孩子突然变成了一个婀娜的女人。我不能接受，或者说不敢接受。我知道Blue可以温柔得像水一样，她修长的双臂可以又轻又柔地搭在一个人的颈上，她忽闪的大眼睛可以脉脉含情秋波荡漾。可是我不能接受她变成那个样子！尽管我知道自己的挣扎是那么无理，那么可笑，那么自私，那么徒劳，甚至是卑鄙得不可见光。但是它潜滋暗长，噬咬着我。
我曾看过一次Blue的演出，梦幻般的霓虹下，她带领着一群女孩子极尽妩媚极尽奢华地跳着敦煌乐舞，婀娜的腰肢，流转的眼神，飞扬的神采，妖娆的浅笑。自哪次以后，Blue的节目我不再去看，我想忘掉她的妆容和她惊鸿一瞥的眼神，更不想再看到她在我面前漠然地拒绝那些涨得满脸通红的男生。
“找个男朋友吧，Blue.”我说。
“等我过八十岁生日的时候。”她笑。
Blue曾给我画过一幅肖像，白描，十分严肃。我说我经常笑的啊你怎么画个酷老头放那儿。她说哥你就是那种表面上笑嘻嘻而内心严肃的人。
我们在网上聊了整整三年，没打过电话没见过照片。我们一直都是上线后打个招呼问下近况，没有什么庸俗的话题可讲，也谈不上对彼此的一点了解。如果不是偶然Blue考到了这座诚市的大学，我们恐怕就会永远那样有一句无一句地聊下去。但是现实啊，总是那么有戏剧性，它让你期待着，又厌恶着生活。
“你当初就这么直接地来和我见面，不怕遇到坏人吗？”
“你不像啊，有坏人会和一个人聊了三年都只说'学习咋样了'，'过得咋样了'之类的话，并且又不要照片不问电话、地址？”
“那，说不一定吧。”
“不一定？那就只能是因为本小姐运气一流呀，哇哈哈哈……”
我总在想为什么自己会在Blue笑的时候忧伤，后来我等我终于知道原因的时候，反而庆幸。庆幸我们永远的错过，庆幸我们因此可以坦率地站在一起相视而笑。
有些时候看着Blue的脸，恍然间就会觉得时光咆哮着湮去了好多年，使我不知自己站在了时间的哪个端点。
Blue就像闯入平静湖面的一滴雨，刹那间搅得湖水波光荡漾，可当我蓦然回首，却只能看到脚下的一圈渐渐平逝的涟漪，全然不知那颗莽撞的水珠消失在哪里。
忽然觉得对Blue十分的无奈，就好比一个已经闯了祸的孩子胆战心惊地回来承认错误，对于他，打骂都已经没有意义，更何况对方并不是我自己的孩子。
我记得自己说过好多遍Blue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就来找我，我还说过很多次我总不能看着你误入歧途。她每次都把头压得很低，久久才轻轻点一点，然后说哥你要善待自己的身体。
最后我终于有些明白她为什么一开始便在电话里给我说对不起。
事实上不过是我们一厢情愿地要把她当小孩，因为我和Blue都知道彼此终究不在一个世界里。如果能以这样的身份长久地相处下去，总也好过相交以后便越去越远的两条直线。选择那样相距很近的平行的距离，因为不可能得到更多的又怕失去已有的，不如就顺着平行的轨迹走下去，也不枉我们在一点一滴的相处中悄悄掺进的那份执着和认真。
有些事想去承认想去说破也并非毫无可能，可是明明知道没有结果就最好不要冒险去改变一生。只要我还是她的兄长她还是我的小丫头，我就有理由有机会站在她身旁给她关怀和依靠，爱并不是只有一种方式来温存。
我伸出手摸她的额头，她轻轻抬起有泪光的眼睛叫我哥哥。
我叹着气说Blue啊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她闭上眼睛把，脸靠在我的掌心里。
“我真的好怕你讨厌我啊，哥。我知道有时候自己真是很可恶，但又无法不把真相告诉你。我像走在钢丝上，知道自己不可以偏离，但心里总觉得你无论如何也会以宽容一个小孩子的心情来原谅我，所以我才禁不住大步地走过去。”
说这些话的时候，Blue应邀来当我妻的伴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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