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幻觉

2004-03-04 19:28 | 丫丫

1、空中幼儿园
有一天有个中国的男人来找我,就静默地站在我门外,神色忧郁,穿着一条丝绸的灯笼裤,右耳上挂着一只耳环。
我默默地跟着他走。在一片空阔的地方,那些永恒的星体下面,停着一艘宇宙船。
他带着我从舱门猫腰进去,里面是豁然开朗的大厅。有许多孩子在玩耍,叫嚷。这些个令人生厌的小生物,他们有着世界上最尖锐的嗓音。
或许这儿是一个漂泊的空中幼儿园。这些个孩子的游戏是拳击,网球或者相互追赶。他们很快就会变成粗壮的小伙子,星散到这个世界的各个版块上,带着暴躁不安的性格,到处游走和喜欢制造麻烦。
真是令人担忧的一群。
在一个角落里,我看见一个男孩安静地坐在一个巨大的屏幕前面。
独自一人。我以为是我。
(原稿写于1998年11月)

2、森林的主人
。。。 。。。
树叶缓慢地落下来,它们在从枝头到地面的那一段距离里,尽可能地多耽搁一会儿——它们凭借气流向左或者向右摆动,把向下过程中最简捷的直线变成曲线。我想它们这样做是有意义的,因为无论这一段距离痛苦还是喜悦,这都是它们生命中唯一的一次机会。
没有人是一棵树,也就不会有树的思想,所以对于落叶的动作,人类的认识永远就只能是一种猜测,或是想象。
现在从枝头到陆地的那一段已经空了,落下的叶不能再次从此经过,它们堆积在树下,也有些跌落到旁边的池塘里。托没人打扰的福,水很清澈。一个女孩子仰面躺在水的下面,眼睛向上望着,好像在想一些只关于她自己的事。
当然,这儿只是一片幻境里的森林。在现实的世界里,恐怕很难再找到这样唯美的东西。现在的人们都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的规则,聪明也好,愚笨也好,偶尔耍一点奸诈,搞搞手段,适当地放纵,对于平安地做个好人,这都是很必要的事。
然而那片森林,虽然是幻境,但她仍然具备了某种真实的意义——有时我相信她记忆了生命里最初的欢乐,忧伤与光芒。不过这已无从考证,因为森林还在,遗失的是森林的主人。
他或许拥有一切答案,但是他走失了。
(原稿写于2002年)

3、沙丘与士兵
那儿是一个处境恶劣的地界,有个女人在风沙与昏暗里面,脸被头巾遮挡起来,眼睛就深陷在头巾叠起的缝隙里面。
不远的地方,那儿有一栋建筑。楼体已经倾斜,里面的样子就像是很久以前的学生宿舍,楼道里的墙壁斑驳不堪,角落里堆积的尘埃大多来自于外面的沙土。楼道两侧排开的门户,有的紧紧关闭着,有的洞开着。洞开着的原因是门已经腐朽风化掉了。
除去各种早已冷却的痕迹,时间,与风,还有个男人的声音在这里面穿梭回荡——听起来他像是在打电话,因为听不到别的声音附和他。他像是很愉快,有时会爆发出爽朗的笑。
他的声音有股灰尘的生涩味道,在这栋沉陷的迷宫一样的建筑里面,这个唯一的关于人类的声波信号寂静而又清晰,充沛而又飘乎不定。
女人一定认为这个声音背后的实体就躲在某一个关闭的房间里面,于是她就觅着它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寻找。当她打开最后一道门时,声音便嘎然停止了。空空荡荡的建筑又退回到了无声无息里面,恢复到了史前的廖阔与沉寂里面。
女人平静地站在门口。就像是很多年以前,她默默地在一旁看着,而他正守在窗前的木头桌子前,兴高采烈地打着电话。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像是在一瞬间逃遁了,逃回到过去,逃得匆忙,散落了一地的风霜与光照。她拾起慌乱丢在桌子上的听筒,捕捉到的只是来自指尖的冰冷的温度。
窗子外面无边无际的沙漠,一队疲惫的士兵正从那儿经过。没有人开口说话,所有的人都是黑衣和黑色的眼光。他们就这样不停地走,像条腐烂的蛇,这只队伍与铅色的天,沙丘,与荒芜一起,一起延伸到一个没有尽头的地方。
(写于2002年)

4、房间里的雪
我洗澡时,水一点点变冷,不知道是怎么了。我没拿着衣服进来,就赤着身体走了出去。
外面的房间里纷纷扬扬地落下了雪,地上浅浅一层灰白。
我记得衣服放在衣架上,可是现在没了,衣架上是空的。我远远地望向那儿,就像那儿从远古时期就写好了答案一样。
我极瘦,全身骨胳纤细,时时感觉不能负重。
可是现在人都走光了,散落的书籍半掩在雪里。
楼道狭长孤寂,雪色暗淡,尽头的小窗里透露出鸟群与离去的消息。
空气缓缓变沉。
我努力想挺直身子,耳边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骨架不争气地咯咯做响。
(2002.10)

5、两个男人
我踩住刹车的一瞬间,那两个男人定格在我摩托车前面两米左右的光亮里。
我停留在这件事的巨大震撼之中,大概有几秒种的时间。那是在郊外的马路边上,或者是这个地球上最荒凉的一个地方。没有交通警或者阻塞与噪音的一个地方。
我不得不开始打量他们。他们仍然停留在我车前的光亮里,但没流露出纠缠的意思。思考的样子,像是有更重要的事把我给忽略了。他们通体被我照得雪亮,眼睛大而空洞,茫茫然地四下张望,身后是无边无际的午夜。
他们一定不是什么好人,还有一个穿着红色的衣服。站在前面的人向我这边看了一眼,他们就转身离去了。从我的光亮里走出去,游回到他们的夜色中去。
于是我的光亮仍然是贯穿暗夜的唯一隧道,我追随着它,一路缩短到我家。
我有种感觉,那两个男人其实一直都在,他们或许分解在空气里,或许随时可以带着自己的形体出现,他们或许是三秒钟前的一张桌子,或许是晚间新闻里的一些不安的消息。
我一定是在很久以前就见过他们,所以到现在我都还有点害怕黑夜。
(原稿2001年9月6日)


6、不死之躯
吃过了晚饭,女人端着一叠盘子走向厨房。孩子抓着一只番茄不放手——那孩子不管拿到了什么都揝得牢牢的,仿佛随时会有一只手从某个方位中挣脱出来跟他抢夺一样。
男人一边看电视,一边摆弄着手里的一把塑料刀。
男人大多都喜欢这类具有攻击性的玩意。
电视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身体恐慌,机器人就是对永恒身体狂想的结果。
男人解开衣襟,把刀尖倒转,按在自己的肚皮上。
电视说:庄子或者柏拉图的思想可以存活几千年,可我们身体的寿命只有几十年,身体是种软弱的东西,我们清醒他从诞生到死亡的周期,而且我们生活在坚硬和锋利的世界里。
男人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他稍一用力,便把塑料刀刺进了自己的身体。接下来他痛苦地蜷成了一团。
那只是把塑料刀!
他眼睛惊愕得茶杯般大。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在他身边的孩子,女人回过了头,迈向厨房的一只脚凝固在半空。
电视说:我们的身体到底有多脆弱?历史上曾有用稻叶刎颈的记录。
男人猛然拔出了那把塑料刀。一抹飞红扑到孩子脸上。女人手里的盘子抢在脚步之前跌到了地上。盘子摔的粉碎,碎片无声无息地跳向角落。
。。。 。。。
女人收拾起盘子的碎片走向厨房。孩子洗去了脸上的番茄汁,又抓起了另一只番茄。男人仍然敞着怀,健步走到摄影机的镜头前。他肚皮上是一道正在收缩的白印。
另一旁的广告片导演对他打了个手势。
他笨拙地背诵自己的台词:从此以后,我们只为灵魂举行葬礼。
然后他又说出了一个可以令身体不死的药品名字。
(原稿写于2001)

7、不平息
老张驾驶着那辆96年的面的,兴高采烈地,一直吵吵嚷嚷地说着什么,但是他说过的话,事后没有谁能记得起来。我与小龙在后面,任务是把那挂爆竹拆散开,因为爆竹个儿太大了,不适合整挂的放。那是2003年就要结束时的某一个午夜,那天天寒地冻不说,而且浓雾弥漫,透过风挡玻璃能见到的,尽是层层叠叠扑面而来的白色的纱。我们准备放的那种爆竹土话儿叫巴雷子,就是非常响亮的意思。本来我们想在城里放,但是又担心被警察逮着,因为越是这种时候,警车出动越频繁,这是勿庸置疑的。我们喝了点酒,一路放着一些甜甜腻腻的歌,这样我们会有种无忧无虑的错觉。更何况我们还有一部破车。我没问老张目的地是那儿,但我估计我们大概是停在城边的一段废弃的公路上,因为我刚一下车,就被郊外所特有的那种涩生生的寒冷攻击得连话都说不利落。在我脚下,路边的茅草被车大灯晃得亮晶晶的,我想那是被雾水与寒冷穿透了的结果。还有一些柏油路的碎块,也在脚底下。再往远处,除却车子发动机转动的声音,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周围都是黑暗。我一直以为我站在黑暗里是能发光的,因为我总是能感觉到我与黑暗的区别,可实际情况呢,如果我们把灯熄了,恐怕连找到自己的手指都有困难。老张他们嘀嘀咕咕地,热情被气温冻结起了一些。他们每点燃一个巴雷子,就用力扔出去,仿佛这又关系到一场臂力的较量。可能是那天的雾太厚重了,我向着黑暗里等了一会儿,几乎看不见光亮,然后就是一声仓促而且嘹亮的爆炸声响起来。那种声音,我忽然觉得其实也是很空旷的,根本代表不了什么欢欣鼓舞的心情。我自始至终都只是靠着车门抽烟,因为我太怕冷,而且也不想离开车子太远。像放爆竹这种事,我只在小时候才有过积极参与的经历,那时候我们还都穿黑色的棉袄,里边没有衬衣,外边的衣服都带补丁,村子里是参差不齐的土房和麦杆垛什么的。孩子是最受不得安静的,几个小孩儿凑在一起,带上些爆竹,东游西走的想当爆破英雄,但不能跟大人说。“砰”的一声响,谁知道那里边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狂喜?就跟被装上了开关一样,即使还蜷在被窝里,也马上就变得精神百倍,吵吵嚷嚷,不顾一切。可现在呢,我只是习惯等着我的手机响起来。我没法再去拨一个熟悉的号码,我的手指总是被无奈与悲哀捆绑起来,所以我一直都盼着它响起来,但是当我听到里面是期望之外的声音时,我就觉得那是一次幻灭的过程。老张他们两个独自玩了一会顿觉扫兴,便决定采取游击战术到城里去跟警察寻开心。就是一路跑一路放的意思。我对老张的建议一向持无所谓的态度,因为老张虽然没什么好主意但也没有过失手的记录,并且我们也没敢深入到城区中心去。就这样,你可以假想:一辆摇摇晃晃的旧车和向窗外扔巴雷子的疯子;迷雾中的警察,铁青色的脸;在一声声的爆炸声中所展开的追捕,不断地消失和空气中漂浮的硝烟的味道,诸如此类。
2004年开始的时候,我试着静下来分析自己的梦。我有一个租来的小房间,但没有工作,这样,我就可以把专注自己的时间都弥补回来。在这里,老张他们有时也会过来喝酒,那时远处的夜里仍然会有爆竹声传进来,但是这会让人感到荒凉,因为这种声音总让你记起一些支离破碎的东西。所谓梦,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的:一些个不平息的念头,像爆竹一样闯进人的黑暗,它们叫喊,表演,然后飞快地奔往陨落的结局。
在我们放爆竹的那个夜晚,我们把车开进城区时,雾气像是散开了些,路灯洒下疲惫的光,老张他们东张西望,我拿着手机想事情。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警察在活动,整个城区都静悄悄地,只有那些霓虹闪动的街巷里,还有人影隐现。
我觉得我应该拨响那个熟悉的号码。我奇怪我做得那么多的努力,都是为了让自己被遗忘。我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有伟大时刻,那时,我们正在一辆缓慢的旧车子上,默声不语地,移动在一个沉睡的小城市的荒芜街道上。
我觉得我应该记忆这安静,并聆听远方渐起的号角。
2004年2月1日

最后整理于200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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