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II

2004-08-03 23:29 | ll_mm

——飞 天 II


夸父·前世



儿子,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接触你,我一定不会让巴掌落在你倔强的脸上;儿子,如果我知道那天之后就没有了明天,我一定会陪你去买你最喜欢的运动鞋;儿子如果我知道那次矿难会永远把我们分离,我一定会紧紧地抱着你,我的儿子。

现在,我多么希望能用一生的时间。哪怕只换得再亲亲你的小脸儿啊。

那天,当冒顶的地下水如同远古传说中的大洪水一般从头顶倾泻而下时,我的心里只有你,我的儿子。虽然我的身上甚至没有你的照片,但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黑暗里,我在心里一遍遍的描摹你的形象。在深深的地下,在没有光线的矿井里,我等待几乎不可能到来的救援,用细微的声音呼唤你的名字。

无穷无尽的黑夜,只有恐惧和饥饿。

触摸着这些被称为黑金的石头,我似乎还在人间。其实除了回忆,我在人间已经没有多少痕迹。我知道。私自开窑的小矿主根本不会把事故上报。这口窑在官方的记录上,从此不会存在,如果它没有价值开挖的话。作为一个不值一文的生命,我等于从未出生。存在与记录中的,只有这些大地血管一样的矿脉。

一片天高云淡,麦浪翻滚,那时锄头是我与大地对话的载体。我给予大地汗水,大地回报我粮食。后来,勘测队的细针刺破了大地的一根毛细血管,一位白发的专家断言,我们脚下的煤层,就像田里的麦粒,需要我们几代人的不断收获。于是,我就变成了一只蚂蚁,每天在矿井里爬进爬出。这时我用风镐与大地对话,我给予大地力量,大地回报我每个月的工资。那个时候,儿子,你总是问我,我手上黑黑的,为什么却不去洗干净。

儿子,你的三叔,四叔,他们都是我的兄弟。我亲眼看到,他们先后和那天的我一样,永远留在了井下。你三叔出事的那天,我偷偷一个人擦着干涩的眼睛,呼出的烟雾刺得我眼泪直流。你后来问我,井下那么危险,为什么还要下去?那时你才上小学,儿子,你就第一次看到了死亡对生命的含义。我揉揉你的头,“你个傻小子,没脑袋。”我说,“干啥不花钱哪?咱们是穷人,咱们不能指望钱能被大风刮来,就像不能指望煤自己从井下跑出来。”你说,你有一个希望,有一天,你要让所有煤插上翅膀,让他们自己从井下飞进卡车。我摸摸你的小脸蛋,是啊,你就是我的希望。

无穷无尽的黑夜,只有恐惧和饥饿。

最后在我眼前,唯一不黑暗的,只有你的小脸蛋,在阳光下发誓要让煤插上翅膀的我的儿子。

渐渐地,我的全部血液都汇入了大地的脉络,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寒冷,困倦使我抚摩着一块砂石,进入了永远的梦乡。梦里,你的小脸儿清晰无比。

我梦见,得到我出事消息的那天,你从县城跑回来,腿上摔得全是血。山路这么难走,你为什么这么冒失?我轻轻去扶你的伤口,我的手却如同空气一样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你的身体。你在坑道口咬紧了牙也不哭出一声,我知道,儿子,从那天起,你已不再是一个不懂事初中生,你长成了男人。近得听得见心跳,我在你面前静静看着你,却不能拥抱你。你在我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我知道,你一生也没有再买过运动鞋,你一生也没有打过我的孙子哪怕一下。

我梦见,接下来的十几年里,你妈妈一直站在那个废弃了的坑道口,一边流泪一边燃着你给她的信,对我诉说着你所有的消息。而我再也不能和你生活在一起,给你鼓励了。我的儿子。草叶黄了的时候,她说你考上了省城的高中;枫叶漫天飞舞的时候,她说你考上了京城的大学;春雪初融的时候,她说你读了物理(还是生物?)的博士。杏花初开,乍暖还寒,她说你在一位盲女的纳米机械理论上研制的纳米机械,将被广泛的用于挖掘地下的资源。

我梦见,你妈妈站在坑道口对我说,你要让从此以后天下所有的父亲都不会被埋在井下。你研制的机械会伸出长长的手臂,深入每一处矿井,人们永远工作在灿烂的阳光下。如同生命一样,纳米机械会利用地下的资源复制自己的细胞,根据你写在纳米细胞里的遗传代码,它们精确的保证细胞团组成的器官与你设计的完全相同。有些器官形成强大的加工器,把其他器官挖掘出来的矿藏变成初步加工的工业原料;有些器官伸出土地,在阳光下搜集足够所有细胞使用的能量,并能通过管道把能量传输给深入地下的组织器官。当检测到矿脉开采完毕,类似腺体的组织会释放出信号,所有的细胞都逐渐衰老,最后失去活性。你妈妈说,如果我能读到你的信,一定会为你自豪,你是个有大出息的孩子。她说,最后的那天,我打错了你。你当时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其实你是想用那钱给我买一双保暖的护腿,你说井下很冷很冷。

我梦见,你在论文的扉页写下:“献给我的父母亲,他们用生命为我照亮科学之路。”

还有,我梦见,你看到矿井里走出的大批失业工人,你的眼里有哀伤也有坚定。春草黄了又绿,他们长大的儿女们,一部分成了纳米机械的系统管理员。围绕着系统管理者们的工作区和生活区,形成了新的城市。另一部分呢?我想你也不知道。

我梦见,灰色植物巨大的根系穿过我的骨骼,发出轻微的声响。周围的煤与岩石与我一起,都变成了它根系的一部分,并被运输到你们生活的阳光下。也许还没有到达地面,我们就已经转化为制造工业品所必须的原料。

我知道,你点燃的科技之光,使我永远不会留在无边的黑夜里。我所有的梦想,都已写在了你给妈妈的家信上。其实,我的梦,在井下所有黑暗日子里的梦,只有你——我的儿子。

我最后梦见的是,不再满身煤灰的我,轻轻抱着刚懂事的你,丝毫没有疲惫和暴躁。我温柔的读着:“小人鱼向上帝的太阳举起她光亮的手臂,她第一次感到要流出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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