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条征文】Lethe...
2005-04-23 15:19 | 林柯
从山坡下到路上，看见不远处一个陌生男子，叉着腰对着面前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发呆，苦笑着，一脸的无奈。
拖鞋，短裤，衬衫，拉渣的胡须，浓黑的眉毛，长长的头发，黝黑的皮肤。
看见我走近，转过身来，大方地向我招手。
“嘿，你好！”他对我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容阳光且毫无敌意，让人亲近。
“你好…”我站住，点头答应，眼里满是好奇，盯着他身旁的大家伙，不住打量。
他一扭头，耸耸肩一撇嘴：“车胎爆了…”然后若无其事的笑。
“什么？…”
“不过没关系，还好有后备胎…”他伸手拍了拍挂在那东西后面的轮子。
“不是说这个…”我摇头，走近了几步，指着那个大家伙，“这个…”
“这个？？”他有点惊讶，随后又笑起来，敲敲那东西，“汽车……”
“汽…车……”
“恩…”他点点头，“没见过？？”
我使劲摇头。
他笑：“哦对了，想问你打听个事儿…这里是什么地方，好像地图上都没有标识的，刚才在牧场也没人提过…”
“牧…场…”
“陆行鸟牧场呀??又不知道？!”他惊诧的和什么似的。
摇头。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么好，抬起手指着我身后：“我刚才就是从那片森林…你…不知道…这个有点…”
我回头看看，指着身后远处的森林：“你说初心者之森？”
“叫这个么？？是…刚才迷迷糊糊钻进来的，里面有条路，本来在牧场租了车想到处走走，碰巧见到，一时好奇就
进来了，才觉得这里…”他四下环顾起来，“很特别的地方……”
“那个什么牧场……”
“哦……”他竖起食指一点，“稍等…”然后转身走到那叫汽车的东西的前面，伸手拿出一个包，翻出一大张纸，
摊开来，走到我面前，指着上面的某一处符号，“这里就是陆行鸟牧场…然后…”手指在向下滑动，“这里……
就是那初心者之森了……然后…”他的手指又向下滑指着纸上的一处空白，“这里就该是现在所在的村子，不过
没有画出来……奇了怪了……对了，这里叫什么你没告诉我呢…”
“贝瑞……”我还是好奇地看着那张花花绿绿的纸，随口轻声答道。
“贝瑞……”
“贝瑞，b，u，r，y，bury……”
“埋葬……”他的眼光从纸上移开，惊讶的盯着我，好似才发现身旁多了个人似的，嘴巴一张一合，想说什么，却
无从开始。仿佛所有的话语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怎么…”我也转脸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惊讶。
“…没有，只是…算了…那个…能坐下聊聊？”
“恩……”点头。
我们在路旁坐下来，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点的包裹，打开来，是几个饭团，递给我一个：“要吗？本来有饼干的，
还是夹心的，只是路上吃完了，凑合凑合，不介意吧？”
我笑着摇摇头，伸手接过来，他也拿起一个，就那么边吃边聊。
“你怎么会来这里的…我是说，你就在那个牧场住么？”
“不是，经过那里而已，在那打了一下工，攒够了路费，就想在离开那里的时候到处转转，毕竟来了一次。”
“离开？”
“是啊，我一直这样的，随波逐流，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钱不够了，就在那里打工，有路费了就一直走下去…你别看
我今天这一身行头，平时我可是全副武装的，今天特地来放松的呵呵…”
“一直走？”
“一直行进…”
“为什么一定要奔走呢？”
“这个…怎么说呢，或许我…或许人的心中天生有向往远方的基因吧，地平线的尽头怎么也得有块美丽的乐土，每个
人都说它存在，但到头来也只是个传说，我很奇怪…”他咽下一口饭团，“…为什么没有人去找它呢…所以我就出
发了，或许到最后…大概还只是传说…但是那，我很快乐，人不就是要活的快乐一些么，就算是传说，那也是属于
我的，我做了主人公…”他转头看着我笑，“我说的你能明白？”
我也就笑：“大概……”
“哈哈哈哈，那不错…我这个人没什么抱负啦理想啦一大堆东西的，我只是按我喜欢的方式活，真要说稍大点的愿望
嘛…世界和平，还能让我到处走到处看看而不至于被莫名其妙的打死…”
他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表情夸张，逗得我发笑，他也就跟着笑。
“哦对了你们就住那儿吗？”他指着远处的房屋。
“恩。”点头。
“家里有些谁呢？”
“家？”
“对啊，怎么你们不这样叫么？”
我摇头：“我们叫巢…”
“巢…和鸟一样了呢。”
“鸟的和人的有什么不一样呢？”我确实不明白。
“不一样……”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喃喃轻语：“是没什么不一样…爱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什么？”我一时迷惑。
“啊没…对了，没看到有多少人呢。”他四周望着。
“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山那边下田，所以没什么人…”
“他们和你一样么？”
“一样。”
“一样？那不成克隆的了？全长的和你一个样哈哈。”他坏坏的笑，我却不懂。
“克隆是什么来着…不是说样子，是生活的一样。”
“…知道…玩笑…忘了你会不知道克隆了…那你家……哦不你的巢…别扭…”他边又递给我一饭团边问道。
“只有我和奶奶…”我接过饭团，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了。
“呵呵，没其他人了哈？对了，你从来都没出过村子么？”
我点头：“没有出去过，村里的人几乎都没出去过…”
“可是你刚刚用英语来着，这个……”
“只是说没有人出去，没说不会有人进来呀。”
“还有人进来？？”
“你不就是了？”
“对，话是没错，可是你不知道刚进了初心者之森我很有种恐惧感，雾蒙蒙的，再说入口很不明显，竟然会有人和我
一样真是想不到……”
“会有人进来的没什么好奇怪，他们是有意来的，不像你是误闯…既然是有意的，就不在乎这些。”
“有意？？什么意思？”
“他们是有意来到贝瑞，忘却过去，从头开始新的生活…每个人都抛却了过往，几乎没人再提外面的事，有些还记得
语言，有些就故意的连语言都抛弃或者改变，外界和我们再没有关系，来到这里的人就把什么都埋葬了，我们没有
限制谁谁不能出去，可是已经没有人会主动想到出去，因为能下定决心长住下来的人就已经做好了不出去的准备了，
就是这样…”
“所以初心者这个名字并不是对于外面的人，而是对于里面的人来说的，全新的心境全新的生活？”
“没错…”我点头。
“那么你呢？你是忘记过去来的？”
“不是。”我摇头，“我是被人丢在这儿的，奶奶收养的我，不过还是有些人是这里的人生养的。”
“丢在这儿？”
“恩。”我点头，“像是自己的亲生妈妈，奶奶这么说的，看到一个女人把襁褓放在地上就跑掉了，再没见着人，奶
奶说是专门来丢掉我的…?”
“专门丢掉？”
“专门丢掉，来这里的人都是专门来丢掉一些东西，因为在外面的世界好像要丢掉那些并不容易，可是这里却能让人
能轻易的抛弃它们…”
“也就是说你是作为记忆的某种载体被丢掉了，或者说，恩…你本身是作为记忆存在的一部分，所以必须丢掉？”
“可以那么说。”我点头，“可是奶奶说即使她丢掉我也未必能够忘却，如果她还是在外面的话。”
“我…怎么说呢，其实最开始我很欣赏你们的生活，人也一样的欣赏，简单干净，是与否，就是点头摇头那么简简
单单，可是…你们是以这样的代价……这个出乎人的预料…”
“人和人的活法都不相同，都可以给对方以启迪的。”
“是…”他点点头，若有所思，“你们就给我很大的触动…”
“有吗？”
“有的。”他吞下最后的一口饭团，站起来，伸着懒腰长舒了口气，然后从包里摸出一个塑料水壶就往路坡下的湖走
过去蹲下灌了满满一壶，我正诧异他要干什么，他已经站起身子抬手就往嘴里倒…
“哎那个不能……”我慌忙阻止，晚了，他灌了一大口…
“噗啊……………”他全给喷了出来，“什么水这是！？好苦！！又涩又苦…”
“回忆之海的水就是这样的…怪我没早点提醒你…”我没奈何地撇撇嘴。
“回忆…之海？”他回头望着如镜的湖面，又拿起水壶盯着看：“这么清澈的水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味道？”然后他环
顾四周，“没看到有溪水什么的来源，地下水么？水质可能……”
“不是水质的问题，他们说这湖水本身就是这样，而且连它是如何形成的都没人知道…”
他依旧诧异；“这里好像什么都不寻常的样子…风景如画，可是有什么让我……”
“其实这里有一个说法，如果你哪天真正不能忘怀真正想要再出去，就用湖水沐浴，那样你又能详细地记起，然后就
可以再出去…”
“有人试过吗？”
“没有…”摇头，“几乎没人愿意，就算要出去，也是没住很长时间的人…谈不上忘却…”
“……”他看着地上，略有所思，似乎想起了什么，“那个…你们有眼泪么…”
“眼泪…”我在确定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词以后轻轻地摇头。
“…果然…”他看着我的表情，笑了一笑，笑容已经不那么阳光，是什么样的呢，我却无法形容。
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拿起水壶又喝了一小口，我不解地看着他的脸从紧皱开始慢慢舒展最后竟然微笑起来。
“怎么了……”我好奇的问，没人会喝回忆之海的水，更没有人会喝下一口后还去喝第二口。
“这水刚开始喝是苦的，可是回口会有甜味，虽然很淡…”他对着我晃了晃水壶，“想来点吗恩？”
我使劲摇头，他大笑起来，摇着头，转过身去，将壶里的水慢慢倒回去，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他已经没有在笑
了：“你们与其说是在忘却，不如说是在逃避，始终没有勇气面对，最后已经习惯封闭…没有泪水…不是没有，是
你们把它藏起来了…我不想这样轻易地，粗暴地，碰触，或许有一天…怎么说呢，或许，你们会来要回去的，只是
或许…”
他喃喃地说着，像是对我，又像是对其他的什么，倒完水后他一边走回来一边继续说道：“…你刚才说会有人在这
里生养孩子…”我点头，他却不像在问话，而继续说着，“…生活着会没有负面的遭遇以及情感，回忆里会没有伤
感但是温暖的存在，你们活得会真正开心，在我这个外人眼里…”他来到我的身旁，没有停下来，径直走了过去…
“…我不相信…”我转头望着他，他没有回头，只有声音传过来，柔和却坚定。
他打开汽车的后面，拿出一个箱子，翻出手套带上，然后拿起工具开始换坏掉的轮子。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因为正在用力而变得铿锵起来，一个字一个词，迸发出来，似乎不能抗拒，“我其实听过，
关于这样的地方的，的传闻，里面有像这样的，地，方，呼…叫做忘却之都来着…其实我一直都想亲眼看看，它，
会是什么样子…”他停下来，蹲在地上看着我，“…和你们这里不一样，它叫忘却，可是是不忘却，很多事情，
在那里会沉淀下来，穿过了，回头，就会发现它们的美好，而贝瑞的不同点在于，它叫埋葬，其实埋葬还是会在地
下，只是你们不愿看见你知道吗，它和忘都的不同是它让所有都被封闭，让人们开始逃避，让你们失掉勇气，其实
这样说起来或许不是贝瑞本身的力量，只是你们自己没勇气去知道那个用泪形成的湖水里蕴含的甘甜，无法明白伤
痛就无法体会快乐…一种麻木的自以为是…”
“我一点也不明白…”
“我知道。”他点头，“可是，或许有一天会明白的…”他站起来，脱掉手套，从脖子上取下一件东西递给我，“送
给你，虽然这样会让你有实在的记忆，甚至可能会给你很多困扰，不是故意非得这么做，可是还是真想送你什么…”
“是什么？”我接过来仔细看着。
“海贝，本来是一种动物，栖息在海底…恩，就像是回忆之海这样的水底，并不常动，但也可以说，一直动着，旅行
着，被海水托着，即使不随自己的意志，可是更随性，看潮水涌动，看鱼来虾去，环游四方…可是大多数时间，它
还是像睡过去一样，沉在海底，宽容地接纳所有，看着所有，豁达地生活，并不会为一时的愁苦放弃活着，以前它
诠释了我的生活，现在我把它给你，希望某一天它也能诠释你的生活，你也能在它的身上找到你自己生活的影子，
找到你自己生活的定义…”
“定义…可我依然想知道，它一天到晚在那里不动究竟是在干什么呢？”
“且听涛声…”
“且听涛声…”
“或许只是活着，可是又没那么简单，要你怎么看…”
“要我怎么看…”
“是的，很多东西需要你自己品味，一些简单的东西都会很美，即使有时候是伤痛，或许你们已经根本不知道幸福这
个词准确的定义，我刚才就说，或许就是因为有伤痛，才能体味美好。细小的幸福，简单的事情…”
“细小的幸福，简单的事情…”
他没马上回应，抬头笑着看天。
“鸟飞青空，花开泪涌…”
“……”
“好了，我该走了，谢谢你和我聊了这么久，很愉快…”
“这就走？不进村子看看么，还可以住下来的。”
“呵呵不用，没这个必要…我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已经足够。”他钻进汽车…
不知怎么回事那汽车突然就开始发出声音来了，我惊的退开几步，他伸出头来：“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
却马上又摇头缩了回去。
“什么？”
“不…没有，还是不要知道了，没必要的…走了。”
“恩…”
我看着汽车动起来，掉头往初心者之森奔过去…
随着轰轰的声音渐行渐远，最后复归沉寂，觉得刚才一切好似幻觉…
只有手中还有半块饭团和一个海贝…
刚才的交谈过于迅速散乱，已开始模糊，仿佛我真的已经这样习惯地忘记，不由自主地…
鸟飞青空，花开…什么来着，后面…
开始忘却……
已然忘却……
－－－ＦＩＮ－－－
备注
Lethe
KK:['liθi]
DJ:['li:θi]
n.
1. 【希腊神话】遗忘河
2. 忘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