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目鱼...
2006-03-14 18:53 | 林柯
| 比目鱼
| 像石头一样
我喜欢抽烟和颓废，磊喜欢抽烟和颓废，很好，我和磊一起，抽烟还有颓废。
顶楼只有我们一个班，旁边是露天的平台，那里可以看到山，不高，但是连绵不断。无法判断距离，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乍看触手可及实则依旧遥远，懒得去想，能看到山丘，溪水，田野，房屋，以及平台上的鸟屎，已是不易，何其壮观，于是我俩壮观地抽烟。
身上怎么也脱不掉烟味，大嚼特嚼口香糖，绿箭白箭黄箭，不顶用。最后磊研究出了新招，一抽完马上找人抱，混淆老师视听，后来我总结了三点，首先不能抱女生，这个比让老师逮着吸烟更糟糕；其次找个干净点的，别体味比我们还大；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这招根本就他妈的没用！
我想壮观地抽磊那厮。要身上没烟味就不要抽烟也别靠抽烟的太近，所谓最没用的真理这个也算一条，后来发现这个简直是讽刺。老师心里清楚谁谁在抽烟，就像知道谁谁总是调皮捣蛋。
磊不是好学生，我也不是，但是我和他不一样，公正地说，他比我坏。才初中生的他已经坏的比较彻底，他长相阳光，露着小虎牙，总是笑哈哈，不过一旦知道其内心之险恶就会觉得那长相生来就为了存托这灰暗，更恶心反感。他总是审时度势，见风使舵，乖戾阴险，一脸打也打不散的甜嘴乖娃娃模样，这招最初管用，时间一久就像他那个去除烟味的烂招一样不灵。唯一的好处是让老师有气无处发，和一般劣等生与老师顶撞、反着干不一样，他玩阴的，我不一样，我明目张胆抄作业放任性格，很多老师喜欢他但讨厌我。
我和他相处很久，最后对他的秉性一目了然，甚至已经预见以后将和他不同路，以后，谁知道呢，或许是很久以后，或许就是明天。可我还是跟他混在一起，具体原因不清楚，后来的后来，我想可能是我怕孤独，可能而已。
他可以和我一起抽烟一起瞅美眉一起打别人一起被别人打，但他和我从来没靠多近，即使我们称兄道弟。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班上两个比较出众的女生喜欢他，一个是家教严厉、老妈就是我们学校老师的乖乖女，一个是小学和我一个班、父母总是不合、爽朗大方的女孩，一个叫晖一个叫云。
很好。我对磊说，这辈子你就在气象局工作吧。
某日在平台上抽烟，他煞有其事地问我哪个好一点，没等我回答他就说觉得都有特点。我说你这不是犯贱么谁能没点特点，再说没特点也是一种特点。最后我站起身用英语骂了一句“我想拔你的皮”，《汤姆历险记》英文原著我就最记得这句，好用又爽口。
后来磊分别找了两个女孩子“谈心”，初吻强夺，再后来那两女生都知道了对方喜欢磊，竟然在阳台站着谈心，不像情敌像姐妹。我看着有点反应不过来，这叫什么事？在交流初吻经验还是深刻讨论各人眼中磊的闪光点？我就此发明“轮胎”一词，说的是磊要让两女生轮着怀胎，何其精辟邪恶。
磊以自己对感情固执、不想随意下决定伤害任何一方为理由解释他为何迟迟不与两女生做了断，“像石头一样，对感情坚贞。”他这么说，然后我补充说“是，茅坑里的”。我对他说你小心了二女抢夫，磊事不关己似的笑说正好省得他烦心怎么解释、等她们自己解决好了。当时我想抽人。
一次磊和晖接吻，我在旁边抽烟，女孩子吧，可能敏感地想起这家伙也许就一分钟前也是这样和云在吻着，突然就哭着跑掉。女生的眼泪总是武器，磊脸色阴沉地走过来要了烟，我们都没说话，后来他开了口，问我他是不是真的过分，我没回答，他让我抽他嘴巴，要狠的。
喜欢不喜欢谁不是一个耳光就能扇出来的，我心里清楚，但没有答话，扔了烟头，狠狠地踩熄。
那天风很大，呼呼的，教学楼四楼平台上一声脆响。
磊的脸肿了四天，这四天两个女生爱恨交织，百般呵护，诅咒那个打了他的家伙，她们不知道是我，反正我也被诅咒了，大不了短命。
谁是谁的寄托，谁是谁的枷锁？
| 像云一样
当晖和云差不多是同时放弃磊之后，一天下午云把我叫住，说她喜欢的是我。我想我抽烟你和磊一旁打啵的时候你怎么没说，不过很好，我也没说。
我承认我对她有好感，从小学开始，从我和她同桌时候开始，感觉她活泼地像是阳光，觉得和她一起似乎不会有烦恼，小学，五年级。
我和她开始在一起，每天下课像疯了似的打闹追逐。我不清楚自己点燃的到底是爱恋还是淤积的阴郁。我知道云没有放下，我或许只是个替代品，甚至于只是借着我靠近磊多一点点而已。她可以因为一个动作觉得帅而去爱上一个人，要得只是一种感觉而已。我不一样，我不轻易放手，更不轻易牵手。但是那时我没有想过以后，有现在就好，有些东西本身不是能一直掌握的，比如变化万千的云彩。
我总是喜欢突然落后站定，然后看着云没有发现我落下地慢慢走远，和小学一样，那时候我总是迟于她起身回家，目送她走远，直至消失，那背影很漂亮，我这样一看，就是几年。后来我想自己可能喜欢的只是一个背影，靠近了并肩走就再看不到，这样的结论未免让人哀伤，只是时间继续，一切都好。
磊知道我和云的事，虽然有点酸酸的，却很坦然。他没有真正喜欢过两个女生中任何一个，他这么肯定，这种肯定一直持续了七年，七年之后，当他发现自己其实是喜欢晖而再找到晖的时候，晖说希望和一个可以交付一辈子的人在一起，但磊不是那个人，也不是那种人，自己也不会为一个迟到了七年的决定改变对他的态度。
我爱你，但这与你无关。
| 像飞鸟一样
飞和我打从学前班开始就是同班同学，三年级开始变成朋友。那时老师不准我们放学打游戏，一次玩电子游戏我俩配合的相当默契，后来老师知道了此事，盘问时我们撒谎也一样的默契，所以我们把这默契保持了下去，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都一个班都同过桌，并且一直是朋友。
飞和我一样的爱看书爱看漫画爱游戏爱汽车常常画汽车标志，丰田大众雪铁龙，奥迪土星庞帝克，还恶搞丰田为丰满，莲花的“永生不死”的评语为“永垂不朽”，当然日产不需要改字就可以恶搞一番，使得多年后我依然习惯叫日产而不是尼桑。
那时候我常常跑他那儿蹭午饭，他父母白天不在，我们看电视，抢菜，更多时候是聊天。他让我安静，本身就是和我一样安静的人，说话沉稳老练，特别是我和云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总是让我疯狂的神经突然就安静下来，细细地思考我究竟在干什么。我抽烟，怕他父母知道他竟然有个抽烟的朋友让他难堪，便跑到了阳台上，坐在矮凳上，抽了纸巾当烟灰缸，抽完连同烟蒂一起包着扔出阳台。
他不反对我抽烟，也不赞同，某天他洗碗，站在厨房里，“什么时候戒掉？”他这样问，声音平静，没有波澜。我愣住，自己恰恰想过这个，我深深地吸了一口，“高中吧…”
那日上学我们抄近路在一人宽的田道上一前一后走着，他在我身后，问我和磊是不是暗中矛盾不断，我吃惊于他依旧是最了解我的人，然后我放慢脚步，没有回头，我说我和磊是兄弟，但我和你是朋友。
这个若是常人定会气恼一番，不过飞一向不和人互称兄弟，兄弟不一定是朋友，但朋友往往胜似兄弟。这个道理，他懂。
他总是能够发现老师还有很多同学都讨厌着的我身上的长处，比如绘画，然后把我拉进板报组和他一起办黑板报，那种认同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至关重要。
我不清楚我是飞鸟他是大树，还是相反，他和我有着不同的环境不同的经历，但他有着和我一样的安静和狂热。
我们是朋友，就是这样。
| 关着的与放飞的 <无关轻重和至关重要的外一章>
老妈的铺子隔起来，前边卖鞋，后面的作为厨房还加卧室，壮观，我厌烦里面浑浊的味道，忍了三个月后，向老妈提议我回家去睡，并且保证不在外面闲逛好好呆在家，老妈又加了一条不准再抽烟然后才给我家门钥匙。
开门，久违的家的味道，夹杂不熟悉的一层气息，是灰尘，于是我得出结论，时间就是灰尘。
开始清洁，扫地拖地，抹桌子柜子，翻查书本报纸，不要的统统丢掉，换床单被套，脏的扔洗衣机。告一段落，坐下喘气，点烟，空气潮湿，没先前的干燥，家的味道越发明显。看来很多东西在改变之初我们就该做点什么的，改变的只是一层，揭去即可，不要等到它完全的腐败变质。
开了电视，调试半天，电视屏幕吐了似的还是黑白点翻滚，貌似废了，半夜爬起来看足球的计划流产。打开旁边的柜子翻看，旧的录像带，磁带，CD，拿了一盘老爸最喜欢的CD接通电源，打开机仓，放上碟片，遥控器没电池，手动按了开始，功放也不调，凑合，回沙发架二郎腿坐定。
老爸曾经最喜欢的CD和最喜欢的我，一个中规中矩地转一个沙发上烂肉一摊，CD他曾经很满意，但不知道我这个儿子他是否满意。不知道，再无可能知道。
钢琴，水一般流泻出来，浸遍整个尚且潮湿的屋子，我靠在沙发上，仰头看到了墙上的挂钟，停了，八点十分…嗯…一、二…八点十分四秒，哪一天的八点十分四秒？早上还是晚上？再也不会知道，很多事情莫名其妙的就画了句号。上帝给了一样长的时间，我们擅自把时速调到不同，然后开始邂逅开始先行离开不再回来。
……
老爸坐在沙发上，叼着烟，架着二郎腿，听着CD一句话不说打发掉一下午的时间，那是他常干的事情，我在卧室的床上玩玩具，自编自导自己操作，累的时候才想起老爸是不是还在，像是害怕他消失似的，边喊着他边神经质地下床拖着鞋开门，他依旧坐在那里，轻声问我咋了，我不回答，安心了，一把关了门继续玩。他始终在，不曾离开过，而我满以为自己已经开始习惯他这样一直在的时候，他却消失了。
……
我站在卧室写字桌前，想到这里，下意识放下手中的相架，后仰身体，探头望了望外面夹杂在门缝光带里的沙发，沙发空空荡荡，不说话。
回转身撑着桌子，泪水就掉在相片上。
卧室里堆满书，我历来不喜欢教科书，却看上下五千年，看凡尔纳的科幻。我还有飞以及另外一个朋友在这里捉过迷藏，我和那个朋友在地上铺了书然后躺下来盖了被子装尸体，无厘头似的表演，飞入戏地假装没看到，故意要恶作剧地踩着我俩走过去，我扳倒他，三个人按作一团笑的那叫一个疯狂。满屋子都是肆无忌惮的笑声，可能还散布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
我不禁又笑起来，擦擦鼻涕，走到窗子前，外面是去山里的坡路。没什么人走，这里是捷径，但是确实太陡了，费力气。得，得，始终得学会迂回的不是？
……
约好的晨跑，我没去，飞找到家里，我听到他走进卧室，叫我，我一把掀开遮住头的被子，挂着泪用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说我爸死了，然后他一直看着我，没有说话。
依然准备和他出去，像是逃，出门时身后的奶奶在姑姑的搀扶下终于再忍不住，开始泣不成声，飞走在前面，停下回身，视线穿过我望着我身后，我却没敢回头，径直奔下了楼……
那天天气很好，天亮得很早。
后来飞对我说，林校正门那条长长的路，他走过的时候，所有的路灯都没有亮，对面山上传来狼嚎一样的狗叫。后来我们沿着林荫路向上，在这条坡路停下，我眺望，在一群住宅楼中找自己家，我知道从今以后里面不单单只是少了一个人这么简单…
初夏的清晨，长长的坡路，高大的银杏树，林校的植物园，以及没来得及升起的太阳。那年我和飞，小学五年级。
……
我开了窗子，回到客厅，打开了阳台门，音乐就跟着撵出来，顺着墙角爬上来。
爬上来？爬山虎啊，兰草啊，都全部枯掉了，被时间压榨变脆，一碰就断，一个个花盆里只有残留的枯桩。我家没安防盗栏，所以还有并不支离破碎的风景可看，站在阳台门口，慵懒地靠着，院子，远处林校的林荫路，都可以见到，好多都变了，只有外面那棵高大的梧桐像是毫无变化，寂静地站着，只在特定的季节掉着特别的果实。
……
年幼时，下毛毛雨的天，就坐在阳台，脚穿过花盆伸出去，任凭雨水粘着，惬意地看七龙珠机器猫还有汽车杂志，身后依然是老爸放不完的音乐。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一觉醒来身上披了老爸的外套，起身看他却依然还坐在那里，不曾动过的样子。
……
嗯，我习惯了这样的关爱，无声无息，不需要煽情和讲明，只是默默。因为不需要被知道，缘于不计回报，也许这样回忆的时刻我不是那个老师头疼的劣等生，不是成天阴沉沉的坐在角落抽烟的家伙，我只是老爸的儿子，生长在这里，如此而已。
CD快完了，钢琴一停却传出了人声，想是Bonus Track，一听，熟悉的歌，First of May，我已经忘记好久了，以前就认准只是钢琴的CD的，再说也从未细细听完，原来老爸留下的CD和他留下的其他，还有很多，我不曾知道、将会知道、以及永不知道。
When I was small
And Christmas trees were tall
We used to love while others used to play
Don’t ask me why
The time has passed us by
Someone else moved in from far away
Now we are tall
And Christmas trees are small
And you don’t ask the time of day
But you and I
Our love will never die
But guess who’ll cry come first of May
The apple tree
That grew for you and me
I watched the apples falling one by one
And I recall the moment of them all
The day I kissed your cheek and you were gone
Now we are tall
And Christmas trees are small
And you don’t ask the time of day
But you and I
Our love will never die
But guess who’ll cry come first of May
When I was small
And Christmas trees were tall
Do…Do…
比目鱼刚刚诞生时，眼睛和普通鱼类一样，并非长在同一侧，随着年龄增长开始往左或者往右聚拢，这样只能看到一面。想看到另一边的世界，要翻个转，却总不能同时看到。
我要发现什么，总比旁人辛苦，大概是这原因。
| 后来的后来
多年以后，我没有戒烟，开始工作。
多年以后，我和磊早在多年以前就再无来往。
多年以后，我一人徒步穿越内蒙古赤峰市黑里河自然保护区，历时七天。
多年以后，我和云还是纠缠不清，将来还是要分手，也许很久，也许明天。
多年以后，我和飞仍然没有太多的话，一起吃饭，我付帐；一起在外面玩WE，分别给钱；一起踢球，一起聊天，和多年以前一样，没有变化。
多年以后，我知道孤单不一定不快乐，得到不一定能长久，失去不一定不再有，转身不一定最软弱，你能找个理由难过也一定能找个理由快乐。
多年以后，我依然在平淡和浓烈的生活中，辗转。
| 比目鱼
要看全世界你要睁开双眼。
睁开双眼你也看不全。
你睁开双眼世界也不全。
比目鱼长大。
长大是比目鱼。
比目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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