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红衫…【国魂】

2006-08-07 21:07 | 林柯




| 一夜红衫…【国魂】



栀琴进了楼,打房东张太太窗前过,想着好一阵不见,也就有心慢了脚步,朝里望了两望,正逢着张太太从卧室撩开帘子出来,便问候了一声,张太太抬头见了是她,“哎呀”一下,忙不迭开门赶出来,迎上来一把拉住。

“方小姐,你可回来了,这么些天没个消息,看我们急的…”

“是了,让太太费心,实在过意不去…”栀琴淡淡一笑,赶紧陪不是,“身子近来总是不好,被姑妈知道,拉我过去住了好些天,走的匆忙,也没来得及给太太留个信儿,害太太担心了…”

“可不是么,这都快半个月了,本猜着去了姑妈家,只是总没个确切信儿,也就一直放心不下,想着你女孩子家一个人…不说这些,没事也就好了,没事就好……”笑着拍了拍栀琴的手,又关切的问到,“怎样?身子可养好了?”

“嗯,好多了…”栀琴点头仍笑。

张太太也点头道好,心想这孩子也是可怜,没个依靠,有姑妈本可以得个照顾,偏生性独立好强,不愿寄人篱下,再来……又思量起一件事情:“…噢,对了,不单单是我们,苏先生一天来好几次,也是问你回来没有,怕你真有什么闪失,他对你可真是好呢,你们……”

“太太想哪里去了,我和他是同学又是好朋友,所以…”栀琴一听太太的玩笑话,心里一颤,赶忙打断了,却又觉得言语有失,竟羞起来。张太太也没注意,“哦,哦”地点头自顾自认真说道:“我看你们一直亲近,以为是有的……”

“哪里,没有……”栀琴垂了头摇摇,咬着嘴唇低声回答。

“那也好,也好……”张太太望着一边喃喃自语,似有所思,栀琴此时也心乱如麻,两人站着,都不说话了。

“妈妈你刚把喜字放哪儿去了?”栀琴听到,回过神,巧儿正从张太太身后房里出来,抬头见了栀琴,很是吃惊,站定一时愣住,多日不见,却不似往日亲近,好半天才怯怯地低声叫了“琴姐姐”。

“衣柜旁的方桌上不是么?”栀琴还没来得及答应,张太太回身说了一句,巧儿听了又慌忙进了里屋,栀琴正纳闷,听到张太太朝着里边又叫巧儿,“趁这会儿把请你琴姐姐的帖子拿出来吧…”里边安静一会儿,才“哎”了一声答应。

栀琴一听又是喜字又是请帖的,抬手指着巧儿屋门要问,刚“这”了一下,张太太回头看到,会意一笑:“到底是女大不中留了…”

栀琴一时感慨良多,不知该说什么,巧儿又跑出来递过一个红帖子,栀琴刚一接过,她便又躲回到张太太背后低头站着揉着衣角,不言不语。

栀琴只道她是害羞,不免又取笑到:“哎呀呀,不知道当初挨着我谈心那会儿,闹着以后不愿嫁要守着家一辈子的是谁呢,这会儿突然说着就当新娘子咯,害臊不害臊…”边说边探过头去,又用手指在脸上刮了两刮,巧儿见她这样,脸上更是红起来,拉了拉张太太的衣袖低声说“妈妈你看她”,乐得张太太笑个不停。

好一阵住了,张太太才对栀琴说:“我还怕你赶不上呢可巧你就回来了,就在大后天,趁着你回来把帖子发了,不曾亲自送上门去,不要见怪才是……我读书不多,丈夫也死的早,以前那些‘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现在看来已经不中用了,还是要多学点东西才好,能识大体重大局……巧儿这孩子,也亏得你一直带着她看了好些书,识得体面,也望她今后好好生活,就不枉费我这么多年……”说着说着,眼圈竟红了,巧儿在一旁红着脸直叫“妈妈看说哪儿去了”,一边又看看栀琴,欲言又止。

“太太哪里的话,巧儿本身聪明伶俐,人也生的俊俏,我并没教过她什么,要说教,还是苏浩教她的多些……大喜的日子太太不要胡思乱想的…”栀琴一边劝慰,冲巧儿笑笑,宽她的心,一边把帖子放进手袋里。

张太太听栀琴这么说,点着头破涕为笑,擦擦眼睛说道:“是,苏先生教她的不少…这么说起来方小姐你还是媒人了…”

张太太突然闭口不再言语,栀琴没听仔细,只是张太太转头低声叫巧儿进去继续收拾,巧儿不依,拉着张太太袖口不放,张太太又叫了一声,巧儿不知为何有些怄气,一跺脚甩帘子进去了,张太太回身赔笑说“还是害臊…”

栀琴没多想,也就不提,准备上楼,张太太送她,两人一同往楼梯口过去。

“对了,巧儿的嫁衣,还是按着方小姐你那件红旗袍做的呢…”
“按我的那件?”栀琴不明白。

“也不是按着,就是巧儿见过你有那么一件,回来说很是好看,这次刚好想起…就叫裁缝专门做了一件…”

“哦,那件,上次巧儿在我那儿玩的时候看到的,当时就喜欢,连说好看,我还不知道她一直惦记着…”
“可不是,只是从未见你穿过,我还当是巧儿那丫头想新衣服混编的呢。”

“不是…”栀琴摇头笑,“旗袍还是要有些身段才好看,我太瘦弱,巧儿我看不错,她身段好,穿起来一定好看…”

“哪儿能呢…”张太太不免谦虚两句,“只是我看这红颜色的衣服,要皮肤白皙的人穿着才合身呢,方小姐的肤色我看穿着一定是好…巧儿那黄毛丫头不过短你两岁,要是有一日能像方小姐你这样知书达理…”

“话不是这么说,女大十八变呢,巧儿我才半个月没见,这不越发好看了么……”张太太喜她口齿伶俐,笑得合不拢嘴,只指着她笑。

到了楼梯口,又说笑了一阵,栀琴也就告辞,上了一层楼梯,张太太在下边回身叫她:“…苏先生确实是天天都有来问起你,待会多半是要来的,我想总是有事找你的…你就稍稍等等吧,别又让他扑空了…”

栀琴答了一声,下边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过后,四周就静下来了。栀琴独自发了好一会呆,忆起方才提到苏浩时自己的反应,觉得好笑,后又有忧愁。脸上一会儿笑一会儿哀的。足足地叹了口气。

自己,原来终究是放不下这个人的,终究是放不下他的……

身子不好?要怎么好呢,闲下来满脑子都是这人,和他打小是同学,准备一起出国留学,无奈家里突然生变,父亲去了,母亲又跟着病了好些时候,只他一人留洋,这边耽误,母亲又什么药都吃尽也不见好,拖了大半年也撒手走了,留得自己一人。

她对他渐渐起爱慕的,只是从来看不出他的感情在哪里,心里难言忧愁,捉摸不定,自己也就把什么都放心里。有时候想得痴痴的,觉得哪怕只一日的成全也好,现在唯有如此面对面坐着,算什么呢,无非是煎熬罢了。又气自己放不下,又难过父母去的太早,没能为自己定夺,家也不在,恐配不上他了。寝食难安,天天这样,也就病了。

这次去姑妈家的事情,一是调理身体,二也想避开他冷静一下,好好想想,也就都没有告诉,然而这么些天在那边,还是放不下,可算明白过来,非得直面些才好,有什么都说出来,即便不能随愿,总比无言错过好,想通了,安心了,病也好的快些。

……

打扫了家里,泡了茶,只等人来,支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好几次听到脚步声便赶紧到门口,屏住气息静静等了一会,又没人,也不知道是其他人进了别家门还是自己听差了,每次都欢喜,每次都失望,越发愣愣地,怅然若失。

反复这样,不免有些恼自己,今儿个是怎么了,平日对他的脚步声是最熟悉不过的,如今却总是听差……

忙安抚自己,又要找事情来做,开了衣柜理衣裳,偏偏看着最里边那件红旗袍,伸手摩挲,不免想起刚才回张太太的话。

并不是不穿,只因这件是母亲当年嫁给父亲时候穿的,现在作了遗物留给自己,就想着,有那么一天,能穿着这个嫁给自己心爱的人,一辈子的事情,都要给这衣服看了去,都要给故了的父母看了去,这些,又怎么是外人知道的,看着想着,不免难过流泪。心想说不是要定心么,却又想这些,赶忙把衣柜关了,坐下来拿起书来看。

看了两行,还是不能安定,信步走到窗前,往外瞧着,兴许可以看到他。

平日闲时他们就这么站在窗口望外瞧,这楼刚好在三岔路口,来往行人很多,常指着往路口来的人,猜测那人将走两条路中的哪一条,她却总是猜错。

他会从哪条来呢?

胡思乱想了一回,觉得累了,坐下来枕着手歇歇,想起当日苏浩读书归来千方百计找自己的事情,和苏浩巧儿一起看书说文的场面,父母刚去时候的情景,大大小小的事乱作一团。恍惚间又听到苏浩的脚步,一会儿又没了;自己突然又站在楼下等他,见他来了擦肩而过自顾自进了楼里;一会儿自己又站在路口,看他从对面路口来了,却又不理人,径直往另一条道上走,心里急了,连忙赶过去叫着,人又看不到了,周围都是鞭炮声响,过了还有礼花爆掉的声音,四周都是人,都不理自己,天也黑下来,不知身在何处……

惊醒了,原是场梦,只是浑身都是冷汗,稍稍定神,才听到有人敲门,梦中的礼炮声,原来是这个……

站起来理了理头发,问了门,听到是他的声音,心里欣喜了一下,连忙开了,见他站在外边,笑容可掬,依然如故…

“我听张太太说回来了,好半天不开门,以为又跑了呢…”

栀琴摇头只是淡淡的笑,也不言语,让他进来坐着,端了茶,自己便靠窗站着。苏浩喝了口茶,问了这些天的情况,觉得她不似平日那般冷清,他是知道她的,外表看着不易亲近,其实稍稍相处也就知道,除了有些倔,本身是不错的人。

两人对着,好半天不说话,到底是苏浩先开口:“那个……有件事情…”

“什么?”

“…我……要结婚了…”

“……”栀琴怕自己又听差了,问了一遍,苏浩缓缓答了,她才信了,伸手扶了窗台站定,转头朝着窗外,张嘴好半天,才憋出笑来,“你……还真是…不能等呢…”

“嗯…”苏浩点头,“是啊,老大不小了…”幽幽地望着栀琴的背影,“…是等的太久了,等太久……”

栀琴没转身,一味点头笑,眼里有些肿胀,死命地逼了回去,只觉得嘴里发苦:“…她……好么?”

“……”苏浩抬头似乎有什么不解,转念没提,只是点头“嗯”了一声。

“…是么……那就好好待她……”栀琴费力定了定神,转身笑道,“人家说男子爱的时候视死如归,成了家就视归如死了呢,你可别那么差劲就是…”一句话说的苏浩也笑起来。便问,“你要来么……”

“什么时候?”栀琴摇头,又免不了问。

“大后天……”

“哦哦,去不了…巧儿那天也是喜事,张太太刚刚已经送帖子给我…在这里呢…”栀琴长松了口气,亏得还有这事儿挡着,一面说一面生怕苏浩猜出,回身拿起手袋翻出请帖,“对了,这儿,这儿…看…”

打开边看边念,要递与苏浩,才念了两句又住了口,回手将请帖收起,不知所措,只觉夜幕降临,什么都再看不清,腿脚软绵绵的搭不上劲,浑身掏空,努力靠着墙站了,两手抓住袋子,忍痛一般死死掐着,好半天惨惨一笑,盯着苏浩,眼里如同死灰。

苏浩也静静地望着他,到最后起身告辞,没有言语,走至门口,栀琴叫住他,只说了“早就……”俩字,便再也说不下去。

苏浩站在门口,回过身来,点点头,然后轻轻拉上门,消失在黑暗的过道之中…脚步声渐行渐远,弥散于黑暗的气息里,再也寻不到踪迹……

栀琴回过身子,定定地看着窗外,一会儿苏浩出了门,叫了车子,径直离去,继而又再次消失在街角,栀琴定定地看着,窗外的街角,辛酸走来,幸福走掉……

——你很好啊,谁当了你的情人作梦都会笑,以后我定帮你介绍…
——你太安静了,都不知你一天里想些什么…
——你又猜错了,是左边的那条路才对…

如果我真好,什么都好,你为什么不要,为什么不要……

不让谁把心摘下,就等一个人爱呀,栀琴啊栀琴,你到底是猜不着他是从哪边来的,又会到哪边去,你到底是猜不着……

原错了,原是一直错了……


那晚,路口小洋房的二楼上,盆里一件旗袍,剪不断的那些个情丝,火红火红地,直燃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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